龙永图：入世带来开放的理念，将永远推动中国前进的历史进程
2024年2月7日
龙永图，CCG主席，原外经贸部副部长，博鳌亚洲论坛原秘书长。
诞生于1984年的初春，南方周末在2024年迎来创刊40周年。值此之际，南方周末启动全新的新年庆典活动——超级新年派对，集合各领域杰出人物代表，通过演讲分享、文艺表演、新年对谈等形式，共同开启思想盛宴。
活动中，原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、中国入世首席谈判代表龙永图分享了当年中国入世的故事，并对中美关系及中国经济发展进行解读。
本文将分享内容辑录如下，有部分删节。
1. 70年代参与公派留英，一生深怀感恩
1973年，国家为了适应重返联合国的工作，决心派一小批学生到英国留学。当时中国还很穷，外汇储备才1亿美元左右。当时毛主席就说这1亿美元是我们发生饥荒的时候买粮食的救命钱，谁都不能动，只有财政部长李先念一个人有权批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，国家用公费派我们去英国留学，我们这批人，一生深怀感恩。现在经常讲“不忘初心”，我的初心就是在英国留学时建立起来的，那是对人民和国家的感恩之情。后来在我的一生当中，特别是最困难的时候，都是这种力量在鼓舞着我。
我参加了十几年的入世谈判，其中最困难的一次就是1999年4月份，当时谈判取得很大的进展，差一点签了协议。但5月8日，以美国为首的北约就轰炸了我国驻南斯拉夫使馆，而且我们牺牲了几个同志，当时全国群情愤恨。过了一段时间，情绪发泄到我们身上，有人认为我们在与美国的入世谈判协议中让步太多，还有人直指我作为首席谈判代表是卖国的。
说老实话，我的抗压能力是很强的，就来自在英国读书的那种初心。我这个人是老百姓的血汗钱、政府的救命钱培养出来的，我怎么会卖国、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人民？所以我就觉得一个人深怀感恩之情，确实是可以给人一股很大的力量，其实感恩，这个也是人类共同的价值。
我50年前在英国公派留学的这一段时光，这可以说是我人生一个重大的转折点，是因为从那儿开始建立了我的世界观，对人民和国家的忠诚，所以我很感谢那一段历史。
2. 中国入世改变了什么？
入世给中国带来了开放的理念，带来了市场经济，这些永远不会在中国的历史进程当中消失。
当时入世最重要的一个措施是放开外贸经营权。入世前，全国只有几百家外贸公司可以做进出口。最近播的电视剧《繁花》里，上海的外贸公司在外滩27号，那里简直门庭若市。所有人拿到了国外的订单或者出口的外汇指标，都要跑到外贸公司去，因为他们享有垄断的外贸经营权。
后来中国入世，外贸经营权的审批就取消了，中小企业特别是小的私营企业可以开始搞外贸。这使得中国入世后的前十年，外贸每年都以两位数倍数呈井喷式增长。中国当时的外汇储备只有2000亿美元，不到十年增加到最高4万亿。更重要的是，普通老百姓和普通企业家能通过直接经营进出口富裕起来，入世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。
有一次我在温州等飞机，一个年轻人走到我面前来说：您是龙部长吗，感谢您让我成了亿万富翁。他说：“我是卖灯具的，过去把灯具卖到国外去，以前要通过香港和台湾地区的中间商、国外经销商来层层剥皮，每年只能赚几十万，现在我每年可以赚几百万、几千万，几年下来就成了亿万富翁。”
中国入世放开了外贸的经营权，使得沿海地区成千上万的企业直接走向国际市场，这是一个极大的制度型开放。中国已经有4亿多中高收入的群体，用国外的话来讲叫中产阶级。入世使整个中国，特别是沿海地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3. 中美关系的核心问题，是美国要回答“世纪之问”
中美关系和当年最大的不同就是，中国现在的经济实力和二十年前已大不一样。当年入世的时候，我国经济总量还排在意大利之后，位列世界第八。但不到十年，我们超过了英国、法国、德国、日本，站到世界第二的位置。
中美关系的核心问题，就是美国要回答一个“世纪之问”：中国的崛起到底是威胁还是利好？这是最核心的认知问题，如果美国能得出正确答复，中美关系可以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。
中国的崛起对世界，包括对美国是一个极大的机遇，提供极大的市场。实际上，美国也在中国入世这二十年中也取得了很大的利益，这一点他们不得不承认。
中美两国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，没有重大的历史恩怨。几十万、几百万的中国企业家每天和美国打交道，他们知道美国是一个极大的市场。只要美国政府和政客能够真正认识到，中国的崛起对他们是一个极大的机遇而不是威胁，中美关系是可以在求同存异的基础上不断发展的。
4. 新的历史节点，如何树立信心？
要树立信心，首先要了解中国的基本国情，了解中央为什么反复强调中国经济长期向好的基本面没有变。中国经济的基本面我认为包括几个方面：
一个是中国的经济总量位居全球第二，变成了一个大块头。一个国家的经济总量大，块头大，就能经受更大的国际风云变幻，经受更严峻、更复杂、更多的不确定性。大块头和小块头对于整个世界风云变化的承受能力，是完全不一样的。一个国家的经济总量大，块头大，就能够经受更大的国际风云变幻。
二是我们有14亿人口，特别是有4亿多的中高收入群体，成为了全球最大的市场。我搞了一辈子经济工作，我不相信任何国家包括美国，会放弃这样大的市场，这是一个坚定的信念。所以关键是我们自己要把这个市场搞好，一心一意发展经济，把发展、稳定的工作做好，中国就可以应对任何国外环境的变化。
第三，我们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，中国的城镇化、工业化都没有完成。现在大家开汽车，但中国的汽车保有量只有21%，发达国家的汽车保有量是60%，也就是说我们的汽车保有量还可以增加现在的2倍。那就说明中国潜在的市场、发展机会实在是太大了，就看我们能不能把握住。
当然，要解决一些近期的问题，比如现在民营企业家的信心问题，我觉得是解决当前信心问题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。对此，中央已经下了一百多条具体措施，但我觉得核心还是要重申保护企业家合法的收入，使他们能够得到尊重，心里踏实了，信心就来了。要让民营企业家真正看到国家对他们非常支持。
文章选自南方周末，2024年2月7日
